非常道德观

当今世上有两种主流道德观，各有各的历史成因和文化背景。第一种比较绝对和理想化，第二种比较实际，注重探索。

源于上帝，绝对理想

据圣经所述，大概六千年前，上帝说 “要有光”，便即时有光。可惜四周没有反光体，依旧渺冥无明。上帝于是创造万物，最后附加男女组合阿当与夏娃，让他们在伊甸园快乐逍遥，为所欲为，但不准吃苹果，原因不明。无奈这对祖先天生好奇，偏偏把禁果吃掉。上帝怒责之余，却仍然让他们凌驾世界，但要从此知羞，穿衣蔽体。不许在公共场所裸体，可能是最原始的 “道德要求”。后来为了部落秩序，上帝颁布 “无杀人，无偷盗” 等戒条，进一步规范道德。十戒内容颇合情理，大众无话可说，反正不服者杀无赦。

转眼几千年，人类长了知识，略懂科学，开始摆脱造物主的精神枷锁，自把自为日久，逐渐野心膨胀，把天赋特权无限扩张，除了统治鱼虾野兽，铲高山镇海洋，臣服异族，更扬言要 “征服大自然”，甚至宇宙，以显人类力量，把 “不知天高地厚” 这话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
无奈曾经长期依赖上帝的民族，摆脱神祗后纵使人气大升，心情却难免恍惚。民粹主导的 “道德观” 应市场需要出现，另竖 “信念” 基础，替人的征服欲念护航。于是人为道德观慢慢成形，不断扩大，内容比上帝的古典规条复杂得多，充满矛盾，却被奉为标准，不容置疑。不服者杀无赦，古有先例。

五花八门的道德理论，让小当当与夏娃的后裔安心闯天下。连破坏环境狂挖资源这自杀行为，也被捧为 “人力胜天” 的典范。打压不服从民主自由的 “异教徒” 更是替天行道，理所当然。

不实际的 “理想”，信徒无法实现，聪明的学会口是心非，愚蠢的则盲目狂热。然而神性目标是绝对标准，反思修正是背叛，是放弃真理，是对黑暗让步。于是明知不可为而硬闖，到认真闖不过时强辩，反正死不认错是 “节气”，摸石过河是 “投机”。

不断摸索， 天人合一

中华文化是罕有的无神体系，道德理念与上帝子民有别。

中国的儒道哲学，乃至进口的佛家，都没有造物主概念。语言上与一神教共用 “宗教” 一词，并不完全贴切。无神文化较务实，某角度看也较 “科学”，注重观察，所以了解人间世从来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。今天的对错，明天会因应环境转变。客观现实从来不是理想主义，人只能迁就适应，不能硬来。

英语 morals 一词翻成 “道德”， 也不彻底。Morals 继承了宗教传统，重理想而轻实践。但经不起现实考验的理想，目标再高尚也是空谈。言行无法一致，日久也会影响心理平衡。

中国人的 “道德”，其实包括了 “道” 与 “德” 两个概念。

“道” 是宇宙真理，永恒不变的大神秘。道的本质需要不断推测摸索，思考求证，悟了出来也难以用人类语言解说，所以老子说 “道可道非常道”。

“德” 则可细分为公德私德等多种，是中国人谋求适应大自然和群体生活的手段。在社会伦理层面，一般的所谓 “道德” 确实与英语的 morals 近似，内容也因应环境变化而演变。但变的只是社会守则，是 “德”。

所以 “道德” 可以说是人类在神秘不仁的天地间求存的群体规范，是有意识的 “适者生存”，也是文化战略。中国的哲学传统，最终都提倡顺应自然，回归大道，天人合一。人类是地球的寄生物，适应求存是唯一选择。如此简单明显的客观现实，其实每个精神健全的人都应该看得很清楚，无需圣人提点。

当然，“天人合一” 这境界听起来相当玄妙，绝对不易达到。那么，天人合一与天马行空的道德理念有何分别呢？有，分别很大。寻道是过程，不是理想终点。更重要的是，我们在曲折渺茫的寻道路上，可能会得到启发，吸收经验而慢慢修正，逐渐 “文明”。真正的文明需要时间提炼，急不来的，不信看看美国。

庄子说人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，并非鼓励不求知，而是指出比例，提醒世人自量，不要走火入魔。不少人细想生命奥秘几个回合后不得其解，便沮丧慨叹 “人生无意义”，实在是把人的重要性和能力天文级数地看高了，与 “征服宇宙” 的雄心类似。我在小说 “笙歌” 中形容物理学家用增速器寻求 “终极分子” 的 “野蛮手段“，好比造一条更长的尺去量度无限远，也好比一 群蚂蚁，“浩浩荡荡” 抬着一根细枝去测量万里长城。哎。。。

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，“知行合一” 是基础，重中之重。知行合一对个人的精神健康也有好处。

基本上内外一致的人，不会荒诞地假装什么都 “知”，心里自然比较踏实。就算今天所知有限，大错特错，亦有机会随经验改过，让行为跟上。反之，知行不一的人知得越多，心情越乱，充满矛盾。不知自己不知的人，遇到 “信仰真理” 被现实挑战时很容易固执袒护，变成偏执的伪君子。很多宗教狂热分子和自由民主斗士都有这死结在身。

太多不切实际的空谈高调，正可能是当今 “道德衰败” 的主要原因。言行不一致，知行不合一的话，嘴边越多 “道德”，越爱 “讲”理想 “讲”原则的人，不是骗徒伪君子，便是随时会精神分裂的病人，最好敬而远之。

谭炳昌 2020.04.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