‘修昔底德陷阱’ 这个饶舌名词，近年常被引用来推算中美博弈，我认为并不合适。
两千四百多年前，生活在今天希腊一带的修昔底德先生悉心研究当地的斗争史后，发现了一个春秋常规：每当新旧霸权交替之际，都难免大战一场。且不论修昔先生的观察是否独具心得，从规模和复杂性来看，用当年希腊城邦的经验来估计今天错综复杂的中美关系，有如采用黑帮火拼记录来预测第三次世界大战，十分牵强。
修昔底德年代的斯巴达和雅典城邦，男女老幼加起来才一共几十万人，全民穿上凉鞋厮杀，也顶多算得上是有规模的部落战事。再者，西方的争霸传统与中国大秦以后的外交方针有基本分别，甚至完全相反。
古西方谋霸扩张，其实有它的合理性和逻辑。欧洲小国分布，每个国家本土资源不足，地理脆弱。扩大版图对经济和国防都有好处。力量足够的话，更可以控制与繁荣的波斯，印度和中国等地的通商走廊。而远在东方的中国，不但没有兴趣外展，反而动不动把大门关上，拒外族于千里之外。特朗普出生之前几千年，中国已经修筑长城，但没有视为知识产权。
工业革命是划时代的超级黑天鹅。
工业科技的出现，让欧洲几个小国的军事和生产力跃升到全新层面，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能力远征“殖民”，贩卖奴隶和掠夺资源。他们比先辈的手段新鲜高明现代化，但扩张的动机并无改变。
然而自古至今， 中国就算在最强盛的年代，也没有霸主之心。这除了道德人生观不同之外，也基于实际的政治考量：中国统一较早，地大物博，文化丰盛，基本上自给自足。而各方边疆已达天然屏障，再往外扩张领土，增加人口，只会加重负担，弊多于利。“统治世界” 对中国规模的国家来说，吸引力不大。没有好处的霸主，当来干嘛？就算今天尚存的零星边界纠纷，也不过基于历史和原则问题。对方明白的话，有空尽管互发嘴炮，现状可以维持不变。
海盗基因较重的国家想法不同：满世界宝贵资源，能抢则抢，不抢为笨，中国怎会例外呢？他们不理解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清楚强盗行为不能长久，还会遗害子孙。中国虽然不少怪兽家长，但整体来说对培育后代的责任感十分强烈，替后裔的幸福铺正途是社会共识。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依赖抢杀哄骗为生，沦为航母流寇，财阀喽啰。
再者，坐享便宜富贵会令人变懒变蠢。几代下来，习惯了旁门财技和穷兵黩武之后，积习难改，回头无岸，而贪婪无止境，分赃越发不均，导致矛盾日深。今天的美帝国，正用十块钱养兵掠夺价值五块的资源，但人在江湖，算盘打不响也收不了手，唯有继续举债兴兵，专打手无寸铁的小国来作威作福，泥沼却越陷越深。
几千年来，中国的经济都主靠内需，自成一体。外人想通商并不容易。英国的 Lord Macartney 在十八世纪末到中国参见乾隆，提出自贸协议。乾隆喷茶大笑：‘我们什么也有，为啥要跟你通商呢？’ 万岁爷说的是实话，但他老人家不知道 ‘天下’ 以外正酝酿工业风暴，即将反转世界。由于当年的无知自大，中国受了过百年的屈辱。
两百年后，世界格局已经完全改变。殖民霸权在十九世纪的功业，无意中播下了全球化的种子，逐渐形成了今天不能逆转的人类命运共同体，息息相关。务实的新中国终于接受了 Lord Macartney 的建议，有兴趣来华行商的国家都热烈欢迎。不过对中国人有傲慢偏见或无明恐惧的少数国家，不相往来绝不打紧。你不找我，我保证几百年不骚扰你，我们有几千年的自我隔离经验，毫无问题。老实说，就算与大如美国绝交，也有数可计；短期的经济海啸难免恐怖，但几年下来，一切都会找到新平衡，可能比现在更健康理性，更可主导持续，没甚大不了。
客观而论，历史上很少国家有中国自成一体的条件。讽刺地，美国是很突出的例外。这方面美国与中国其实很相似，完全没有诱因去控制世界。但由于历史过程有别，庞大富庶的美利坚继承了小岛国的心态，不明大义，缺乏安全感，不但一心称霸全球，更每天失眠，担心再次崛起的中国会取代其位。
美国需要清醒，从新认识自己。美利坚合众国是个得天独厚的富有大家庭。由印第安人手中抢夺回来的江山占尽地利，资源丰富，加上几代移民的融汇耕耘，条件无人可及。在如此巨大优势之下，美国的目标应该是固本培元，发挥潜质，栽培后代更上一层楼，而不是贪得无厌，剥削世界占便宜，最后得不偿失。
培育后人的生存本领是动物天性，也可以说是人类社会最基本最重大的存在意义。这飞禽走兽也懂得尽的责任，美国人下决心的话，应该也可以肩负得来。
美国能够反省，清楚了解自己的位置的话，对国家人民和世界和平都有极大好处。所谓修昔底德陷阱，是两千多年前的部落现象了。今年是2020年，庚子鼠年，还来这一套？
谭炳昌 2020.4.15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