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九十年前,鲁迅在日本放弃学医,改行写作;他希望利用笔锋,直指人心,唤醒沉睡中的国人。由于有此动机,他把作品集命名“呐喊”。在弃医从文的过程中,他难免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:眼看同胞们,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,睡得呼噜震天,好梦方酣,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身在险境;房间已经被人反锁,里面的氧气,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消耗。不过活得开心,睡得香甜,死得不知不觉,不也算是一种福分吗?假如叫醒了大家,又没有力量破门而出,反而导致临终一刻混乱难受,何苦呢?不过鲁迅最后也呐喊了。出奇地,里面的中国人,竟然又一次苏醒过来,最终还合力把牢不可破的房子拆破,在刚刚没有断气之前,站了起来,重见天日。当然,中国人有上下五千年的悠长传统,一旦自以为脱险之后,便立即倒头又睡,福气依然。
人间正道是沧桑。转眼间,差不多一个世纪,一个多事的动荡世纪,又尘土飞扬的过去了。我想怀旧一下,借用21世纪先进败坏的眼光,重温 “呐喊” 这个问题,看看是否依然切题。
首先,一群精神上昏迷入睡了的人,有些什么症状呢? 我想,第一是无知无觉,对身处的客观环境,窈窈冥冥,昏昏乎不知所以然,既不了解,也不想去了解, 其实境界甚高。第二是充满幻觉;人在梦境,再没有必要去界定什么谓之“可能”,什么谓之“不可能”,海阔天空,任意飞翔。第三是盲目;沉睡的人,双眼一闭,与死人无异,眼前的景象,是眼不见为干净。
鲁迅看见的中国人,争相围观同胞被日军斩头,充分符合了以上的症状。
黑暗的日子,对双目失明的人来说,黑暗吗?我看不一定。在封建的年代,饱受剥削的低下阶层人民,虽然满脚泥泞牛粪,一身劳动带来的臭汗,嘴里的牙齿,黄缺不齐,不过只要能吃饱一餐,心里面不单只不痛恨权贵朱门酒肉臭,反而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。皇帝出巡,还要争先恐后去一睹风采。看!贵族们,哇,说话阴声细气,一口老粗们听不懂的外语;以前英国的贵族都说法文拉丁文,中国的官讲官话,再摇头摆脑打着官腔,铿然嘹亮,令你自惭形秽,无地自容。哎,人家擤鼻涕用真丝手帕,吐痰直入金痰盂,多有气派!
间中,历史的巨轮,会横冲直撞地滚到了下一个转捩点:这个时候,平民吃无可吃,而贵族们负债累累,再无能力大动干戈,指挥老百姓为国,为神,为皇权,去别国抢掠劫杀。 这个时候,人民才感受到胃酸的煎熬,忍无可忍的滋味。结果,可能是革命。成功的话,改朝换代。不成功的话,不被活埋打死,也生生的饿死。不过除了肚子快要饿穿个洞出来,怎样才算得上是 “忍无可忍” 呢?这就不好说了。你可能觉得日本人入侵,忍无可忍,但支持 “东亚共荣圈” 的,也大不乏人。1931年的 “九一八事变”, 是否忍无可忍呢?国民党的抗战,竟然可以在六年后的 “七七事变” 算起,可见蒋介石对外的容忍力,超乎常人。
算啦,俱往矣。哪么让我们再把目光提高一点,升到国际层面,看看在全球化的21世纪下生活的世人又如何?
帝国霸权,当年的殖民精英,表面上老早已经息微撤退,不再明抢豪夺,改了行搞民主人权,自由贸易。是否发财立品呢?在民间的层面,的确有如此迹象。但在政治的层面,他们只不过总结了经验,改头换面而已。八国联军的厉鬼阴魂,借尸还魂之后,在国际之间,掌握了三大战略重点:金融,军事,传媒,排名不分先后;但总体来说,传媒的力量不小,也较持久;原因是贱民的脑袋好洗,培养一个汉奸或小黄狗,比起监禁一名顽劣战俘容易;更凑效,更便宜。简化来说,帝国大佬的杀手锏不外是:哄骗,造谣,丑化,武力“解放”,继续洗脑;其中的每一步,都需要 “自由传媒” 的参与,积极发挥作用。
今天,很多的顶级先进国家,人民仍然被集体蒙骗剥削,而这种有现代气息的剥削,正努力寻求全球化,扩大目标。摩登贵族们,吸取了过去两三百年的经验,已经把自己重新包装,务求令到现代贱民,更心甘命抵地全力拥护特权而不自知,继续为权贵们的贪婪而卖命。在美国,最爱国的,是穷人;当兵的,也是穷人。参众两院里面,竟然没有一个议员有子女投军到中东去“反恐”。而贱民的子女,冒生命危险把石油抢了回来,却由于失业率高企,可能连自己的汽车加油也成问题。
看看跟美国气脉相连的英国吧:面对严峻的财政困难,还要打锣打鼓吹喇叭,斥资替女王娶孙媳妇。大部分的人民,不但不觉得在21世纪搞 “王子娶老婆”,属于过时浪费兼荒诞无稽的宫闱闹剧,还为这双注定下半生无所事事的新人高兴。蚁民,就是这个心态;现代贱民,虽然天天冲凉,穿皮鞋,打领带,但心态依然。香港更妙,有人看得感动,眼泛泪光呢!时至今天,香港还有不少自鸣才子的小黄狗,整天长吁短叹,摇头摆尾想当年,在大英帝国膝下觅食的光辉日子:哪个时候?嘿!我一举一动,都有主人赏识,认真乖乖的时候,他会摸头赞赏喂饼干;现在?哎。
世界的内容,似乎十分稳定,最多是换汤不换药。
哪么惨被剥削的21世纪国际公民,又是否把他们恨之入骨呢?也不尽然。正如历代被奴役的贱民,大多数对於榨取自己血汗的权贵,心里面非但不恨,反而充满了爱慕之情,十分崇拜。多少农家少女,渴望有朝被选入宫,可以光着身子让太监们用被子包着,送给皇上宠幸十分八分钟,再被包走。唷,太幸福啦!没有资格进宫的人,在外面东施效颦,以模仿贵族为时尚,能学多少学多少,从来不怕笑话。
现代的穷家人民,基本上是同一个心态。 不少完全没有条件的国家,也有样学样,在权贵帝国的漂亮口号催眠怂恿之下,要吗来个 “人民力量”,要吗来个 “自由经济”,把自己赤裸裸地无私奉献,做个没有生殖能力的小妃嫔,最终的下场,多年下来,有目共睹,十分可怜。稍有骨气,但命运不济,资源丰富而力量单薄的,还随时被人 “武力解放”。奇怪的是,以上的惨痛经验,不胜枚举,但很多的人,可能看多了CNN 和 BBC,导致双目失明,所以视若无睹,只顾得在嘴边不停的重复着主人公的训示:贵族疾呼民主人权,贱民低头小心聆听。至于经济嘛,也一定要自由,要向着主人公的利益,一面倒自由下去!
难道贱民的基因,仍然在我们的血液中循环,阴魂不息,永远不能毁灭吗?
假如鲁迅先生在生,他还会呐喊吗?对于在棺材里熟睡的人,呐喊有作用吗?公平吗?应该吗?有必要吗?其实,我以上一连串切的问题和假设,均属多余。因为鲁迅是中国人,又是共产党,就算他呐喊,在今天的世界里,声音也发不出去。
过渡于 2011年 5 月 1日 劳动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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