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之(3)「情為何物(下)」
老馬大發愛情偉論,大家聽得津津有味
老馬昨天下午從淺水灣回來,便立即趕緊做飯。飯後我們四個在空中花園各手執一杯(我喝豆漿)談天說地。尊信帶頭提到老馬與莎緹的遠程關係。我看大男人的心裡其實跟小女人同樣八卦,只不過外表假裝瀟灑而已。
尊信問的還是那個老問題:“你跟莎緹這對怪人,就算不同住,也沒有必要一東一西呀!你幾十歲啦老友,每次探老婆都要跑馬拉從,捱不了多久啦!”
老馬做了個蠱惑鬼臉,回答道:“我們需要自我空間嘛。”
我插了句:“直徑二十五公里的自我空間?”
老馬說:“哎呀,靚女,有愛情推動,25公里算啥?”
換了別人叫我 “靚女”,我可能會回贈一句“死老坑”。但老馬叫我靚女時,好像蠻有誠意,令我覺得自己的確很年輕漂亮;老實說有些輕飄飄。他既然提到了愛情兩個字,我便打蛇隨棍上:“好呀!原來馬師傅知道情為何物,我今天非要請教不可了。” 說罷,我給寶貝笙打了個眼色。
想不到老馬竟然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:“一般人(我估計他指的一般人並不包括自己)都只會口裡歌頌愛情,不會真正思考情為何物。其實男女之情基本上是動物本能;這種自然愛欲,隨緣生滅,並不值得小題大作。” 他看著宋笙和我,笑道:“就像你兩位的邂逅一樣。”
笙和我互望一眼,笑而不語。
馬師傅於是繼續他的論點:“男女成長到某階段,自然會對異性產生欲念,跟其它動物發情並無兩樣。情,就是這樣發出來的啦!唯獨是人類對自然現象都有些不自然的反應,非要加以虛飾,或找個堂皇因由才安樂,於是發明了所謂 “愛”,作為精神枷鎖,扣在與生俱來的欲念上,免得為所欲為。”
老馬稍頓,看見聽眾們很留心,便滿意地說下去:“所以一般的所謂愛,說白了是發源於私處,再蔓延到其它器官的一種感覺。” 他邊說邊用右手由小肚上掃心房,含蓄地錯過了他剛剛指出的“愛情發源地”。尊信和宋笙被他引得捧腹,令老馬更加興奮:“想想看!我們的男女老祖宗,四百萬年前在山頭相遇,第一個動作是甚麼?握手問好?”
尊信像小學生搶答,舉手喊道:“互嗅屁股!”
宋笙笑到猛拍大腿。真想不到幾個大男人討論愛情會如此開心投入。老馬大贊尊信:“想不到你原來也頗懂人性!”
笑罷,老馬突然滿臉蔑視地說:“後來發明了所謂文明,情慾受到千方百計監控。古代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後來有政府註冊存檔記錄。有人更用一大串道德標準 “埋沒人性”,說沒有愛情基礎的性交是禽獸所為云云。哪不等如說君子就算三天未吃飯,面對不合營養規格的飯菜仍然不屑進食,甚至不應有肚餓反應,垂涎三尺,否則便是小人?”
“呃,我就是真君子。飯菜不合胃口,肚子絕對不餓。”尊信頑皮地插了句口。
老馬沒有理會他,卻留意到我疑惑的眼神,於是主動澄清,說以上的論點乃觀察所得,並不表示個人認同或反對,才繼續說下去:“近至一兩個世紀前,合法性交的大前提仍然是家庭責任等的命運安排,中外如是。把肉慾與愛情掛鈎,相對是摩登發明,說破了無非一種文明臆想而已。”
到我發問了:“馬教授,那麼除了最基本的情慾之愛,就沒有更高層次的愛情了嗎?還有,你說了一大堆東南西北,好像還沒有給 “愛” 下定義,闡明情為何物哦!”
“哇,靚女,想要我的老命不成?那麼多重大問題,非要加酒不可。” 宋笙連忙跳起來替師傅斟酒。
“年輕人反應真快。謝謝。” 老馬嘆了一口白蘭地,才慢慢道來:“愛當然可以分層別類,但說到底其實是一樣東西,同出而異名而已。無中生有,強作分別,既然是文明特色,哪就讓我隨便吹吹吧。我覺得可以籠統稱之為愛的東西,都是自我生命的一種伸延,通通帶有自私成分。”
尊信用掌輕拍自己腦門,戲劇化地喃喃自語:“哎呀,大件事,講哲學了!”
老馬向他微微鞠了個躬,改正道:“是動物學,不是哲學。” 然後轉過來向我慎重地說:“愛基於本能而展現於肉慾,剛才說過了。肉慾很明顯是一種自身延續,因為性行為可以把自己的基因“射”到別人身上(宋笙和尊信兩個小男孩又是一陣傻笑。)是名符其實的自我投射行為。”
老馬得意地讓他們笑了個飽,才繼續下去:“非肉體的投射行為比較隱晦,要留心觀察才能發覺。舉個例:不少父母,有意無意把自己錯失了的光陰和夢想加諸兒女身上,希望他們代還自己未嘗之願,不也是一種延續嗎?
“如此類推,什麼同情,鼓勵,培養,犧牲,佔有,支持等一般被視為愛心的表現,性質類同。可惜這些表現都缺乏客觀標準,不似肉慾單純,既老實又舒服。”
宋笙笑說:“看來是師傅的首選之愛呢!”
老馬向笙扮打了個眼色,才繼續說道:“除肉慾之外,父母對子女的愛天然成分最高。子女是父母活生生的基因承繼人,被父母當為自己一部分來愛護,理所當然。至於其它的 ‘高級愛心’ 便比較主觀,很難說得準了。舉個例:宗教狂熱分子可以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神去殺人或者自我犧牲,那是愛的表現嗎?你可能不以為然,但因他們的犧牲而受惠的人卻可能另有看法。要知道,大部分歌頌慫恿這類犧牲的人,自己都活生生的,沒有無端端送死哦!
“總括來說,基本的 ‘真愛’ 無非群體動物的天賦本能,與螞蟻黃蜂無異。而 ‘文明’ 衍生的愛,很多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變態概念,毫無邏輯或人性基礎,更不好下定義。”
“更高境界的博愛,譬如耶穌對全人類的愛,或者環保人士對大自然和動物的愛心,你又怎麼看法呢?” 尊信問。
“這些所謂 ‘博愛’ 也不過我剛才提到的宗教愛心之類的高級版本而已。再者,聖經里的耶穌充滿民族主義,愛心集中在上帝的選民身上。耶穌不分種族愛世人完全是近代發明,死無對證。
“至於愛護自然環境,在潛意識裡也不過想保護人類生存的客觀條件而已,對不對?有沒有人會願意用人類絕種來交換某種頻危鼻涕蟲的生存呢?況且我從前認識的環保人士,沒有幾個真正熱愛環境,都是些沽名釣譽或者混飯吃的人罷了。”
見他們越扯越遠,我便把話題引回主題:“哪麼,把 ‘愛’ 的觀念從肉慾的原始基礎推向更崇高的方向發展,對你來說並非進步,沒有必要?”
“沒錯!完全沒有必要!況且何謂崇高,實在見仁見智。愛與其他一切事物無異,善於取捨則為好事,否則可以令人盲目,妒忌,甚至因愛成仇,發瘋失控,害人害己。
“其實真正偉大的 ‘愛’,是不會感動蒼白詩人的。當 ‘愛’發揮到至真至盡的境界,會包涵宇宙萬物,一切眾生,不存偏心,再無所謂正邪喜惡的分別心 ——”
“就像地心吸力!” 宋笙興奮得差不多跳了起來。
“地心吸力?”老馬給他突如其來的熱誠搞糊塗了。“你意思是有如一股無形無為的強大力量,不偏不倚地把持一切?這個譬喻也可以。反正這股力量不是常人靠本能或思維所能掌握的。要靠修為悟證。好麻煩的哦!”
老馬說罷,尊信鼓掌贊賞:“說得好!聽了馬師傅大半天,我現在更徹底不明白情為何物,但居然聽得津津有味!”
馬依力向尊信鞠了個躬:“謝謝欣賞。”
其實我覺得他所說的,很多都有道理。不過,道理是否就是一切呢?男人根本上就沒有女人與生俱來的感性。由於缺乏這分微妙感性,他們要嘛跟著睪丸素走,做個穿了衣服的猿人。要嘛事無大小都大動腦筋,尋根問底,把人生過分理性化。可惜睪丸和腦袋都不是找尋人間真愛的合適器官。更可惜的是,女人的感性通常都不足以與男人的理性在語言上角力,尤其對手是老馬這個方可以說成圓,圓可以說成三角的摩登道人。
我於是避開辯論,直接問老馬我最有興趣的問題:“對孩子的愛你又有何看法呢?”
“我不是已經說過,父母之愛是比較容易明白的嗎?好,讓我再補充一下。孩子能夠把男女之間的本能關係延長。雖然我沒有個人經驗,但我相信任何人對自己骨肉的本能愛,會比男女間的愛慾持久。男女間的激情如火花,易燃易逝。即使將激情轉化為愛情,再進而變為感情,也不過苟延殘喘。只有小孩可以在愛情的灰燼上點煙花,烤番薯,帶來翻新活力。” 他說罷想了一想,才補充一句:“沒有孩子的人,根本無法感受這本能愛的威力。”
我急忙指著他道:“絕對贊成!那包括你咯馬師傅!”
“當然當然。我們這批不育人士,通通都沒有對此親身體驗的機會。”
我偷偷笑了笑,心想:“嗯,咱們給點耐心等著瞧吧!”
我轉過頭來,看見笙望著我傻呼呼地笑。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心裡的緊張和期盼,但十分享受剛才的交流。我也過足了癮,覺得心滿意足。看著他,一陣愛意突然湧上心頭,解釋不了,也不需要任何解釋。愛就是愛。我愛這個男人,可以徹底釋放所有本能,把他愛個透徹,入心入肺。愛就是這麼簡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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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愛我嗎,媽媽?”
“當然愛咯,傻瓜。”
“小東東呢?”
“當然啦!”
“媽媽,愛是甚麼呀?”
“愛是一切,人生的一切。”
“好不好也包進去啦?”
“只包好的。有愛,一切也是好的。沒有不好的。”
“你怎麼去愛我們呀媽媽?”
“我照顧你一切。無時無刻在擔心你們,替你們設想,和你們一起,一分一秒也不離開。有人傷害你們,我會要他的命。我不會讓任何東西分開我們,直至永遠。”
“永遠永遠?”
“永遠永遠的每一分一秒!”
“直到我們都死了?”
“放屁!你吐口水再說!我們不死!”
“假如我們不見了呢?”
“不會的!你又在說廢話了!”
“媽媽,假裝嘛!”
“假裝甚麼?”
“假裝我們不見了。”
“不能假裝。沒有了你們,我會死。”
“好呀好呀!媽媽我也愛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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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9月 11 日 於过渡网发表
2014年11月修訂
2014年11月修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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