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 21 December 2017

誤解英式辯論




英式辯論源於18世紀初的倫敦。這表面斯文的舌戰不單止是知識分子訓練口才的遊戲,也是一種心理改造工具,間接影響了整個所謂 「西方世界」 的政治和外交傳統,甚至商業推廣,科研,法制,和道德取向等。


英式辯論的特點,是以抽籤決定 「立場」。參賽者抽中「正」方,便努力為辯題辯護。抽到「反」方,便為反而反,個人立場暫時完全擱置。這 「客觀化」 訓練的好處,是逼使參與者放下私自立場和見解,從既定角度審視議題。但久而久之,為辯而辯會漸漸令人喪失自我。高能力強詞奪理的人,沾沾自喜之余,很容易人格分裂。殖民地時代的帝國,需要能言善辯的精英替國家在海外的欺壓掠奪行為泡制理由,建立道德高地。受過辯論訓練的精英,可以盡腦盡力替自己私下也可能不屑的野蠻行為辯護,而不覺得有何不妥。

有經驗的辯論家都知道,光靠邏輯和道理是贏不了的。一如絕大多數的民選競賽,台風和造型往往比內涵更能爭取觀眾選票。所以正式辯論很講究禮儀,鼓勵參賽者口裡藏刀的同時要一臉真誠,魅力四射,愛朋友愛敵人。經過這類心理改造的人才,無論在商業推廣,競選公職,法庭辯論,國際外交等工作,都可以風度翩翩地口是心非。雖然大部分人類的正義感都是裝出來的,但文明規定言不由衷,怕只有辯論比賽一種。可惜慣性依賴語言技巧和演技會養成病態,長遠看對國家或個人的信譽都有負面影響。


值得一提的是,辯論傳統在學術研究方面比較富建設性。學者辯論,查根問底窮追不捨,能夠刺激研究精神,精益求精。歐洲科學的同時興盛,可能並非巧合。

中國人與希臘的柏拉圖,同樣對詭辯這伎倆滿懷戒心,認為長期口不對心會令學者精英們不知不覺人格墮落。中國傳統要求君子凡事依心直說。口不應心的人,更滔滔的雄辯也會惹來反感。古代名士都要身體力行,高度遵守自己提倡的道德哲理,否則便是偽君子。西方比較仰慕的 「客觀」和「中立」,在中國人眼裡是 「得把口」,沒有什麼地位。不過中國人凡事太 「上心」,邊爬邊拆自己的下台階以表決心,又隨時會導致偏執,甚至盲目排斥相反意見。過分投入的人,心理負擔大,輸的時候痛得較深,使面部肌肉僵硬,強笑不出,給旁觀者的印象是 「不夠風度」。

在社會公義的層面,中國人的 「法理情」 與西方的「法治精神」也大相徑庭。中國人認為百分百的客觀和毫不偏倚的審判是臆想(否則電腦可以完全代替假髮青天大老爺),維持社會大致公平要靠法庭對 「法理情」 的準確拿捏。這方面令到西方人士對中國法治局部不解,甚至不信任。反之,一般中國人會覺得運用 「技術原因」 替明顯罪犯脫罪會損害最基本的公平原則,無法接受。

21世紀的人類世界處處都是暗湧。不同的文化體系史無前例地經常近距離接觸,不同之處會被凸顯,容易釀成誤會。英國紳士喜歡扮酷,凡事保持距離,放個屁也有客觀味道。中國傳統真君子剛好相反,樣樣盡力以身作則,在高壓心情影響下,肯定比較嚴肅。帝國精英為國家、上帝、公司等辦事,就算不擇手段,嚴重違背了個人信念或道德標準,也無非盡責。夠客觀的人,任何事都怪不了人,當然更怪不了自己。在中國人眼中,這行為雖然在人類社會很普遍,卻絕對不佩 「君子」 所為。

世界一體,文化縮距,是沒有回頭路的客觀大洪流。當很多中國人日益 「西化」 的同時,懂得中國文化歷史的老外也一天比一天多。在這融匯過程中,互相學習,啓發,猜疑,惹惱甚至碰撞,是在所難免。能夠嘗試瞭解背後的文化背景,知道不同的心態各有利弊,可給大家更多包容空間,讓人類這命運共同體更有希望活得更長更精彩。


譚炳昌2017.12.21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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