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4 February 2014

慰安妇艾莲娜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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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吸取历史教训的人,注定要重蹈覆辙” 丘吉尔
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警语。但我们依然在逃避历史,拒绝吸取教训,
因为历史的黑暗角落往往令人不安,伤心沮丧。。。


“万岁!万岁!天皇万岁!”


楼下礼堂转来的欢呼,像妖兽的吼声,令艾莲娜极之噁心。她没有恐惧,没有担忧,没有悲哀,没有思绪。每一个细胞,每一滴血,都已经放弃了生命的感觉,只剩下憎恶和仇恨,纯粹的憎恶和仇恨,煽着怒火,焚烧着麻木的肉体。


一口酸水随着胸口的恶气直冲口腔和鼻窦。她咬紧被卡在口中用来防止她咬断舌头的木条,用力把胃酸从口鼻喷出。劲力之大,自己也觉得出奇。


禽兽!禽兽!禽兽!


不对!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禽兽不如!没有任何动物会这样把同类轮奸的。野兽固然不会,昆虫也不会,这班渣滓绝对攀不上蛇虫鼠蚁。


自从当上护士之后,她听过不少有关战争的恐怖故事。短短一年间,本来备受呵护的少女情怀已经被战争催熟。自古有战乱以来便有性暴力。妇孺一向都是男人的暴力和野心的受害者。但最凶狠横蛮的侵略者,也不会公开组织集体轮奸的兽行。排队“享用”被捆绑在凳上的妇女,轮侯时一边喝酒唱歌,一边谈天说地细说家常的,就只有这批纪律优良的妖怪!


她垂头看看自己。身上的粗毛毯从肩膀滑落了,堆叠在腰间。赤裸的上身微微发抖,但体内有如火烧,对十二月的冷风毫无感觉。刚才呕的酸臭水,参着血丝,沿着胸膛淌滴,给她带来了片刻的满足。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老远喝彩:“好!越脏越好!越臭越妙!” 


她合上双眼,掉进了黑暗的另一端。



模糊中又听到阵阵狂热欢呼:“万岁!万岁!天皇万岁!” 接着是一片死寂,过了很久才隐隐约约有演说的声音。热闹的欢呼和寂静的等待都同样恐怖。


负责看守的年青士兵走到她身旁,用发黄的手巾替她轻轻揩擦颈项和胸前,却回避了她一块蓝一块紫的乳房。他用军壶倒着水喂她喝,她尽量吞下。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,饿死会是莫大的恩赐,但本能令她无法抗拒水的诱惑。她感觉水分被枯竭了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。


喝下了几口水,她睁眼望着这年青士兵,试图用目光在他的头上开一个洞。他却只顾低头拂拭,一下还一下,擦得很专心,很仔细,活像一个艺术家,为即将展出的雕塑作最后准备。她想放声大笑:“哈!哈哈!你这小魔怪,果然很讲礼貌文明呢!” 但只能微弱地打了个颤抖,又再闭上眼睛。


拂拭完毕,他把黄巾叠好,走回靠房门的椅子坐下,继续低头凝视眼前的地板。


楼下终于接上了扬声器,传来一把粗野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宣布胜利的消息。演讲不停被喝彩声打断。广播完毕,他们欢声雷动,扯着嗓子怪叫一轮,然后集体唱歌庆祝。


年青士兵对着地板,单脚打着拍子,也跟着哼起这每天都唱上好几遍的 “同期之樱花”:“你和我是军校里的同期樱花。樱花一旦绽放,注定各散东西;让我们为国家大放缤纷......”

————


他其实从未欣赏过军校里的樱花。他受训的时间很短,而且季节不对。但他也实在很喜欢樱花:太美丽清纯了!


今天晚上,不知怎的,老在想念自幼把他带大的婆婆。他最后一次在家乡与婆婆赏花,花瓣有如雪花般落在身上。


“婆婆你怎么哭啦?”


“我没有哭!只不过风有些大。” 婆婆用力把眼睛挤了一下。“一郎,你在部队要好好照顾自己,知道吗?”


“婆婆你不要担心,我会。很抱歉,我不能再服侍你了!”


“傻瓜!我身体还好,用不着你照顾。你快成人了,对国家对天皇都要承担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。” 婆婆用手指把黏在脸庞的一块花瓣拈走,然后自言自语地说:“为什么要打仗呢?”


“婆婆!”一郎被祖母突然的感叹弄得有些尴尬:“只有日本才有能力把亚洲从帝国侵略者手中解放。这是我们的天职,你怎可以怀疑呢?”


婆婆并没有回答。她举头看着漫天樱花,沙哑地唱起歌来:“艳丽的樱花,你由树顶飘落,短短的一霎那,竟然如此光辉。落叶归根,新生命又从头开始......”


经过战场洗礼之后,一郎现在明白到,樱花落是死亡,简单直接的死亡,与未来新生命没有半点关系。

————


一曲“同期之樱花”唱罢,一郎偷看了艾莲娜一眼,心想:“这女孩子今早还跟我差不多年纪,半天内竟然老了几十年。”


他起初其实并不想参加。


“嘿!一郎,到你啦!你把守尾关,要演场好戏哦!”


“干嘛?这么年青就不成啦?哈哈!”


“说不定一郎喜欢支那人的屁股呢?哈哈哈!”


“笨蛋!” 他对着几个满身酒气的战友大喝一声,然后把裤子松了,掉在长靴上,套着脚踝。“你们瞧着!”


裤子虽然脱了,但下面太紧张,并未配合。他一怒之下对着艾莲娜迎面吐了口水,接着啪啪的打了两个耳光,贴着她的鼻子喊道:“贱货!母牛!” 引得众人捧着肚子大笑。


这是他的同袍挚友三郎教他的:“不要当他们是人,都是畜牲!不满意就迎面吐他两口水,斩头不过切萝卜!手起刀落——咔嚓!——绝不手软!” 三郎比他大两岁,早他一年入伍,前几天登陆港岛时在柴弯坳喉咙中枪身亡,当时一郎离他不远,但不关他的事。


“贱母牛!”他往艾莲娜面上又再吐口水,弄得相方都一脸唾液泡沫。混乱中他那东西果然被刺激了起来。一郎连忙紧握与艾莲娜绑成一体的椅子扶手,一边大声呻吟,一边急不及待地塞进去,双脚脚踝仍然被裤子缠着。他进入的时候,她反射地怯缩了一下。刺痛过后,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,用意志将最狠毒的诅咒注入他的灵魂。她诚心祷告,他们通通死后都要受地狱不灭的烈火焚烧,子子孙孙,子子孙孙,无穷无尽,永不超生。


一郎只顾望着艾莲娜的胸部,避免与她对视。婆婆自小教他不要直视牛眼:“会一生倒霉的,千万不要!”


身旁的战友随着他一进一出的节奏拍手跳舞,为他打气。但他可能用力过度,一下子软了。他哼了一下,假装高潮,然后抽了出来,匆匆把裤子拉上。


“喔!一郎没跟金头发的来过吧!哪么快!哈哈!让老子教你两招!”


就这样,不三不四的,一郎算是掉了童贞。



楼下欢呼干杯之声再起,原来英国刚刚正式宣布投降。酒井隆中将从这一刻起是港督了。


“酒井隆万岁!港督万岁!天皇万岁!”


虽然一郎要看守这慰安妇,未能参加祝捷晚会,心里仍然十分激动。三郎的牺牲终于没有白费。他胜利的灵魂现在可以安心回家,在樱花树上找寻安静和美丽了。怀念着三郎,他再次轻声唱起“同期之樱花”:“纵使我们身死异地,在靖国神社的樱花树上,我们会再次相逢,共放缤纷......”



现在与这鬼子女人共处一室,犹如与被自己亲手杀的人的尸体困在一起,令他有点儿不安。想到战友们喝醉之后会再来找她慰安,心里更是一阵酸味,无法解释。她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女人,他无法真心当她是畜牲,然而这内心的软弱绝对不可告人。三郎死了,秘密和烦恼再没有出路,都只能屈在心底。当兵初期的失落感又回来了。三郎曾经给了他很大的精神支持:“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感受,但不能表露。只要什么也不去想,大家做什么你跟着做,烦恼便自然消失!” 可恨这对策今天不大奏效。大队他是跟上了,精神却加倍空虚,频临崩溃。他压抑着愤怒,难过,羞愧,悔恨,和不断增强的孤单和寂寞。他渴望把她松绑,两人好好地再来一次。但同时也有冲动用刺刀直插她的心脏,然后抱着她涌血的胸膛痛快地哭死过去。


想到这里,他又为自己的昏乱和软弱感到羞耻。懊恼之余,他一跃而起,顺脚把椅子踢翻,站到门外去。邻房的卫兵听到声音,连忙伸头探问:“没事吧?”


“哦!没事!只不过心情激动罢了。胜利的感觉太好了!很抱歉打扰了你。”


“哪里!我们下更后要多喝几杯庆祝!”


“一定!”

————


圣诞节是她最喜欢的节日。从包礼物到弄糕饼,装饰厅房到唱圣诗,每一样习俗都令她很开心。最后一次在家过圣诞时,妈妈还让她偷偷在厨房初尝加了香料的红酒呢!不过最过瘾的还是造姜饼屋。爸爸老赞她是大英帝国最捧的姜饼屋设计师。艾莲娜的姜饼屋跟她的家一样简单幸福:做工程师的爸爸,最有爱心的妈妈,明年便十三岁的调皮小弟,和她,姐姐艾莲娜,姜饼屋设计师!她对爸爸表示,假如她是男孩子的话,长大后想当建筑师。爸爸告诉她女孩子现在也可以当建筑师了。


“真的吗?” 她一时间被这摩登主意迷住了。


“真又怎么样?女孩子搞建筑,男孩子们都怕了你,你不怕嫁不去?” 妈妈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,但艾莲娜听得出其实语重心长。


她最后加入了“阿历姗大女王帝国军团护理队”,仿效南丁格尔。爸爸和妈妈虽然难过,但很支持女儿的决定:“这是我们的义务,爸爸妈妈为你骄傲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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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后,她继续替赫祈上尉用榕树裁剪成的圣诞树加添饰物。最近被截了一条腿的小比利一直在旁帮忙,到残支感觉胀痛才躺在地上休息。比利刚巧是圣诞节生日的,过几天便二十岁了。虽然掉了一条腿,但他的坚强和乐观,反而使他成为护士和病人们的精神支柱。艾莲娜对这两位加拿大皇家工兵团的朋友特别好感,觉得他们很有风度,但没有老家英国的男人拘谨。


较早时她和比利一边帮赫祈上尉裁树,一边聊天。她告诉赫祈:假如她是男孩子的话,一定会加入空军,做个战斗机员。胜利后会读工科,将来做个建筑师。


“可惜艾莲娜姑娘你不是男孩子哦!” 比利取笑她道。“不过还是做女孩子好,不用上战场跟日本鬼作战,整条腿也赔上。”


赫祈轻轻拍了比利的残腿一下,笑着说:“小伙子,你只不过断了『半条腿』,不要在女孩子面前夸大战绩哦!” 赫祈几乎加了句:“在沦陷区的女人生不如死,比男人受的罪不知多少倍,南京的女人都情愿自杀!” 但他望了艾莲娜一眼,把嘴边的话及时吞了回去。


艾莲娜默不作声,心里其实同样担忧着这个不敢想象的可能性。她吸了一口大气,把旧袜子托世的圣诞老人绑在树顶,然后转身对他们说:“别担心,我们肯定没事的,英国从不投降,大家要有信心!”


“没错!” 赫祈一边口里附和,一边很专心地把纸雪花挂在树上,回避了艾莲娜的目光。


那天是1941年12月17日,离日军渡过维多利亚海峡不够一天,他们身在赤柱圣士提反书院改建,只接收外籍军人的临时医院。大家对盟军阻挡日军渡海的能力仍然充满信心,感觉不足一哩以外的“前线”离开他们很远。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,坏消息一个接一个,什么都不肯定,所以信心不能动摇,像宗教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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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诞前夕晚上的风很大,很乱,一直刮到深夜。校园的大铜钟被吹得不停乍响。艾莲娜和同房玛嘉烈姑娘都未能入睡。玛嘉烈说这风很邪:“会不会是凶兆?”


“别傻!”艾莲娜安慰她道:“只不过是绑钟锤的绳子松脱了。圣诞节鸣钟,我看是好兆头呢!”


天亮前,噩梦终于凝聚,由浓密的黑暗中沉淀出来,毁灭了大家都非常珍惜的最后一点幻觉。


护士和病人们在病房手拉手,屏息听着贝克医生和伟力上尉勉强镇定地在大门口解释:“各位,这里是圣士提反医院,我们不是战斗队伍。根据......”



当他们把年轻护士带走的一刻,赫祈突然扑前拉着艾莲娜的手臂,高呼了一声:“不!”


几把刺刀同时插进他的体内。她听到“嗤嗤”几声,不肯定是来自赫祈的身体,还是自己的内心。


比利在床上弹着一条腿大喊:“你们不能这样!”他身旁一个醉醺醺的日军,反手便是一刺刀,接着连插几下,每插一下怪叫一声。他的怪叫和比利喷出来的鲜血感染了其他士兵。他们好像中了邪一样,连忙见人便刺,一时间整个病房被各种叫声和血腥所浓罩。


艾莲娜被拖走的一刻,听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,也是:“不!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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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郎偷望了她一眼:枯槁的眼皮向内微塌,眼珠好像陷下了窝底。脸上唯一还有生气的,是她的小鼻子。一般鬼子的鼻都又大又长,她的是例外地细小精致,尖尖的向上微翘,有些像西洋童话书里的调皮小精灵。她一只大腿露出毛毯。本来雪白的肌肤,现在是大块大块的红绿青蓝。她看来比先前平静。“她本来相当漂亮,” 一郎忍不住心里叹息。“艳丽的樱花,你由树顶飘落,短短的一霎那,竟然如此光辉。落叶归根,新生命又从头开始......”


“你和我是军校里的同期樱花......” 楼下的歌声和干杯声越来越吵闹。看样子他们很快便会上来找她慰安。他感觉有只冷冰冰的手在抓他的心。突然间,他从门口向着她大骂:“贱人!淫妇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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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橇在云端滑行,寂静无声。圣诞老人手挥长鞭,驱策着驯鹿。她在后座,依偎在死神使者的嶙峋手臂上休息。使者一手扶着长杆镰刀,脸部被粗厚的斗篷遮盖着,是个黑森森的大洞。艾莲娜依偎在他的身旁,觉得十分安详平和。


她闭上眼睛,哼着爸爸很喜欢的一首中古时期的圣诞诗歌。


人们哦,人们哦!

记得祖宗阿当的堕落吗?

由天堂,他掉进了地狱......


记得阿当的堕落吗?

他的子孙都被诅咒

遭受永恒之火

无尽的煎熬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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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愿所有的战争受害者安息-
赫祈上尉,贝克医生和伟力上尉(Captain Hickey, Doctor Black and Captain Whitney)都是真实名字。他们和其他伤兵及医护人员于1941年圣诞日在香港赤柱圣士提反临时军医院被屠杀。日军翌日在校园就地火化了超过100具尸体。
艾莲娜的名字是虚构的,但她和无数妇女所遭受的蹂躏和伤害,是有待后人吸取教训和反省的事实。
“同期之樱花” 是一首流行的皇军军歌

谭炳昌 於 过渡博客
2014 年2月4号
甲午年正月初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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