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三歲到現在都住在同一棟大廈。我和兩個女兒都在這五十年代建成的公寓成長。它樓高12層,當年可能是半山區最高的建築物,俯瞰維多利亞海港。周圍都是富有殖民地色彩的古老大宅和四五層高的洋房。直到六十年代中期,我只要橫過羅便臣道路,便可以和朋友攀樹採摘洋蒲桃,現在很難想像。過去半個世紀,香港改變不少。 今天,我的家被高得有威脅性的新廈重重包圍。舉目環顧,無數永不打開的工業鋁窗密麻麻地遮擋著視野。在天台看海景煙花的日子,老早已成過去。
大廈的前身是二天堂韋少伯先生的大宅,四房人合共二十多名子女共住。老先生很注重教育和紀律,孩子們平常一律穿著家庭制服,避免時裝比賽。老人家過身之後,後人將大宅重建成12層高的摩登公寓。既可保持家庭完整,眾房子女又可以各有自己的空間和業權,是個很有創意的辦法。與當今香港的富豪後代瘋狂醜陋的亂倫爭產嘴臉,完全相反。
由於低調的韋家是大業主,大廈內部得以基本上保持原貌多年。表示電梯位置的圓形指針板,直到90年代末期才換成電子顯示。樓底比現代樓宇高出一半的大堂,也是經過半個世紀之後,幾年前才重新設計,全面裝修。
當年建築在時代尖端的大廈,內里卻充滿鄉村風情。同樓共住,大家是同鄉村民。孩子們在通道天井追逐喧哇,當年被視為天性,不會被鄰居報警拉人。在炎熱的日子,大家都喜歡 拉上鐵閘,打開大門扇風。鄰居經過會偶爾停步打招呼,順便看看飯桌上的送菜。有急需時大家還會互相過門借點油鹽醬醋。韋老太(韋少伯的大太太)與我們同住一層。她很喜歡我。媽媽批准的話,我隨時可以去她大概五百尺的單位,坐在小木凳上看電視。她和她的傭人金姐猶如我的祖母。他們互相之間則像姐妹多於主僕。
幾十年的往事,在記憶中彷如隔世,一早忘記得八八九九。往後有十幾年我身在國外。回港定居的時候,大廈還是老樣子,但不少單位已在開始洶湧的樓市易手,或由下一代接住了。時至今天,鄰居在電梯相逢,會急忙低頭撥「挨瘋」扮忙,逃避面對面打招呼的尷尬。
個多月前,我突然患上了懷舊熱,想找些老人家訪問,瞭解香港在二十世紀上半期的生活情況。太太告訴我本廈就有個百歲老翁,在大堂碰上過幾次,聊過幾句,知道他今年將會過百歲壽辰。經護衛員介紹,我們去探望了陳瑞雲老伯和他96歲的夫人。想不到陳夫人竟然是韋老太的大女兒。她很清楚我是誰,也認識先母和比我大十多年的家姐。當年她已經四十出頭,而我只有幾歲,所以記憶中找不到韋家大小姐的印象。
陳老先生告訴我他學佛道瑜伽幾十年,也曾跟密宗喇嘛修習氣功,多年前在木球會練功時打通任督二脈,全身不由自主地轉動。不是親耳聽來,會覺得有些像武俠小說。他走路不用拐杖,運氣時可令眉心發漲,輕微跳動。書房裡都是當年跟師父學佛和氣功的毛筆手抄本。他叫我隨便借去,但如此珍貴的心血,我不敢妄動,原文的佛經沒有註解我也看不懂。他說自己隨便修煉,最好練睡功。什麼都不想,但不可刻意不去想,否則越想越多!
陈老伯不时情深款款地偷望共处四分三个世纪的太太,每一刻都非常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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气功佛学的毛笔手抄本 |
孩子们都学业事业有成。都退休了。 |
过渡 5。7。20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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