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依力盤腿跏趺而坐,身心兩忘。他頭端正,顎內斂,虛凌挺拔,手結三昧入定,體內氣機徑走奇經八脈,有序而流,丹田暖暖的,空空蕩蕩,眼簾內一片光明,個中愉悅非語言所能形容。
宋笙曾多次問到丹田到底是啥,但馬師傅也無法說清。那位置本應藏些小腸尿囊之類的人雜內臟;久經苦練後,好像被偷空了。他起初對這種感覺難免有些擔心。後來放棄了科學精神,不再用物理學家的思維去鑽研,倒好像似是而非地參透了少許。
“氣”為何物就更不好說了,不過“氣”這個字倒蠻有意思。最早的丹經道書都寫作“炁”:大概表示一切能量靜止,屬火的心也淨滅下來,於是无火謂之“炁”。不知怎的,“炁” 慢慢變成了“气”。 “气”其實是古字。籀文,篆書,都是這個寫法。後來可能由於社會退步,人變得市儈習氣,萬事必須有米,否則無神無氣,於是加了粒米進去調動積極性,變成了“氣” 字。呃,再後來搞個革命,講理想,省筆划,又再次把米去掉,變回了“气”。不少鐘情繁體字的衛古之士,還以為這是無產階級洩了氣,走了米呢!
反正氣和高能粒子一樣,都是幻有幻無的鬼東西。
馬依力觀空冥想時其中的一件觀想物竟然是扇鋼門。厚厚的鋼門,表面堅硬實在,從物理粒子的層面看,卻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空間,剩下比較“實在”的原子核,比例有如幾顆葡萄乾各佔了大型宴會廳一角,而葡萄乾之間有十顆八顆比塵埃更細小的電子以光速巡邏。就這樣,忙得很,很簡單,基本上空無一物。把葡萄乾和塵埃再拆細的話,更空得徹底!老佛爺說得對:空,一切皆空。這是物理學,馬依力的老本行。妙!
從物理角度看,鋼門不外幻覺,何況肉身?最了不起的人,本質也是空空如也。但空洞的傢伙,硬闖空門,肯定頭破血流。科學家的解釋是電子飛動帶出巨大能量,所以穿越不過。馬依力心想:哪,不就是氣嗎?
反正理解歸理解,很多東西信則有,不信則無。不是嗎?算你有 “鐵一般的事實” 擺在眼前,你看一個樣,我看又一個樣,他看又另一個樣。大家各持己見爭辯一生,結果各自抱著懷疑和不忿躺進棺材。歸根到底,通通都是主觀幻覺。但要真正做到空空蕩蕩,身心兩忘的幻境,還必須下苦工。馬依力花了十年以上的時間才掌握到個中奧妙。不過一旦掌握,那實實在在的虛空,又確實妙不可言。
他現在閉目運氣,仰天而吁,好像把宇宙吐吶於胸腹,同時飄蕩其中,遨遊無窮之鄉, 無際之境,與天地為一,不分內外人我。
不可思議?馬依力認為打坐冥想,運氣練功,可能跟迷幻藥在腦袋創造另類現實有幾分相似。不同者是練功有益,吃藥則傷身敗命而已。說到底還不是靠點生理反應,製造色空易位?再者,宇宙之大,來源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天文奇點。那麼得法地運動真氣,調整思覺,把時空壓縮,將自己與宇宙混為一體,又似乎不足為奇。
馬依力這位物理學家的思維,就像那個“氣”字一樣,最初由簡變繁,又再由繁變簡,返璞歸真,復通為一。最重要的是,氣脈通了有很實惠的好處。通則不痛,痛則不通。都通了,在沒有止痛藥的年代,是卻患良方!
他也曾經懷疑過,“氣” 這東西就是他曾幾何時努力尋找的“終極分子”。終極一詞其實非同小可,不應輕率濫用。稱得上終極,便不可再分,不能再小,是簡無可簡的原始狀態,甚麼質,量,磁場,氣味,轉向,體積,電荷,一概消失,否則便可以再分;可再分就談不上終極啦!所以終極分子其實是抽象概念,連名字也不應該有。因為甚麼特色也沒有了,憑怎麼來起個恰當的名字呢?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!從現代科學角度看,哎呀,老子有道理!
氣就是這樣:然於然,無處不在。由浩然之氣凝聚而成的宇宙萬物,無非暫時現象,猶如淤血,早晚必散,回復純真,盡歸於無。難怪宇宙中可見的事物和現象一律不穩定,沒有長久持續的可能性。老佛爺一句「無常」道盡了!
對馬依力這物理學家,道士,哲學家,太極和氣功高手,間中迷信的無神論主義者來說,“氣” 即是終極分子這個想法,起初越想越合理。但多年來想多了,又越想越多問題。問題想多了,又好像都根本不是問題。
最後,算啦!不想啦!悟啦!
反正想對了又如何?
錯了,那又如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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